孕媽媽祝祺回憶，自己是在12月11日左右有了新冠感染的癥狀。
祝祺懷孕快7個月了。她家在北京朝陽區(qū)，同在一個屋檐下的還有丈夫和4歲的女兒。生病的那幾天，她最高燒到38.5度，“刀片嗓”、持續(xù)的咳嗽和嘔吐都一一找上門來了。
網絡上，不少和祝祺一樣在孕期感染新冠的孕婦寫下了自己的經歷，有些比她的情況還要更危急。發(fā)燒和生產痛疊加非常普遍，高燒不退被迫選擇剖腹產，羊水渾濁，人手不足請不到護工……孕媽們不得不咬緊牙關捱過意料之外的狼狽時刻。
自12月初，全國各地陸續(xù)宣布放開疫情管控。醫(yī)院的產科與孕婦成為了首當其沖受到陽性浪潮沖擊的群體之一。當大多數人給疫情籠罩的生活按下暫停鍵，孕婦和產科醫(yī)生們卻沒有“停下來”的選擇。盡管捱過了第一輪沖擊，但眼下仍面臨著一場持久戰(zhàn)。
孕期陽了
情況比平常更復雜
祝祺所就診的醫(yī)院，產科拉了一個產檢群，方便交流。北京的陽性病人多起來之后，醫(yī)護人員會在群里給大家打些預防針，告訴大家不用太緊張。
“只要沒有特殊情況，沒有肚子不舒服的情況，就不必要來醫(yī)院，醫(yī)院現在風險很大。”護士這樣叮囑。
因此，自有癥狀那天起，祝祺就一直留在家里。先是發(fā)燒，所幸最高溫停在了38.5度，吃了兩次退燒藥之后，體溫順利降下去了。之后，她開始頭疼，又扛了兩天的“刀片嗓”。生病的頭一個星期，祝祺每天都在吐，有時每天一次，有時兩次。她始終沒胃口，什么飯菜都吃不下。
而懷孕期間正是需要補充營養(yǎng)的時候。丈夫比她晚了兩天出現癥狀，持續(xù)低燒。那幾天家里沒人有力氣做飯和照顧孩子，“不然點外賣吧。”祝祺提議。
然而，就在那個時間段里，她家所在的常營片區(qū)遭受了大面積的疫情沖擊，外賣小哥集中倒下，平臺運力不足，外賣無人可送。癥狀相對輕一些的丈夫不得不下樓買菜，因為擔心會傳染給別人，下樓時提心吊膽的，把能做的防護都做上了。家里的餐桌上，那幾天就是簡單的粥或者清湯掛面。
“正常來說，孕婦是該多吃些雞蛋魚肉之類的。但那一周我也沒吃什么有營養(yǎng)的飯菜，一周瘦了好幾斤。”祝祺回憶。
用藥方面也有困難。祝祺有比較嚴重的孕期貧血癥狀，一直吃著藥。陽了之后，她身體實在難受，就把這些藥都停了。新冠癥狀方面，因為孕期用藥禁忌，止咳藥化痰藥她都沒敢吃，只在高燒時吃了對乙酰氨基酚片降溫。只能生生扛過新冠折磨的祝祺，發(fā)展成了包括父母公婆在內的一大家子里，癥狀最嚴重的一個。
《中國慈善家》搜索各社交平臺發(fā)現，自12月中下旬起，不少孕婦都在網絡上講述了自己孕期感染新冠的經歷，甚至有一些經歷了臨近生產時轉陽的危險情況。“女兒出生的第一次核酸，幸好寶寶沒感染……這次陽了發(fā)燒才來醫(yī)院，因為高燒不退，為了寶寶健康被迫剖腹產。”廣東一位孕婦在微博上寫，“誰能想到呢，在疫情開放的節(jié)骨眼，我們成了第一批陽了的孕媽。”
另一位江蘇孕婦同樣因為陽性影響而做了剖腹產：“發(fā)著高燒剖腹產，得知陽了，由于高燒羊水渾濁，寶寶進新生兒科住院了，她還這么小，希望她一定要健健康康的。家里人也基本都陽了，寶寶出院都不知道誰能照顧。”
產婦們的社交媒體賬號里，能見到各種有關痛苦的表述。“月子坐得稀碎，腰酸背痛頭暈傷口疼。”“每咳嗽一聲，刀口都快裂開了。”“疼到后槽牙被我咬松一顆。”
浙江大學醫(yī)學院附屬婦產科醫(yī)院(以下簡稱浙大婦院)管理人員鄭文誠告訴《中國慈善家》，產婦的確是比較容易染上新冠的人群，而且一旦感染，病征表現可能會比一般人更加復雜。
“產婦發(fā)燒的時候，容易引起肚子里小孩的胎心改變。因為母體體溫升高了以后，小孩子就會隨著心率增快，會產生一系列的問題。”鄭文誠說，還有一些產婦本身有心臟病等合并癥，新冠愈后的身體狀況也會變差。
“有些患者甚至會出現類宮內窘迫的情況，就想趕緊生出來。醫(yī)生可能建議繼續(xù)等待足日生產，但產婦會覺得，與其這樣不明確不如提前剖宮產。因為生出來孩子狀況好不好，都是未知數，醫(yī)生也不能保證。這就導致剖宮產的小孩會比以往有所增加。”鄭文誠告訴《中國慈善家》。
12月29日，浙大婦院就出現了一位狀況危急的孕婦。新冠影響到了她的氧合指標，導致了比較嚴重的缺氧癥狀。“不吸氧的時候，血氧飽和度只有50%，這是比較嚴重的情況。”鄭文誠說，“后來我們就做了剖宮產，還好整個過程比較平穩(wěn)，大人小孩都安全。她已經轉移到ICU去觀察了，目前情況比較穩(wěn)定。”
《中國慈善家》采訪北京、山東、河南、浙江多地的婦產科醫(yī)生后發(fā)現，不同地區(qū)和醫(yī)院的患者情況有一定差距。受訪的婦幼保健院在12月接診的孕婦均情況比較穩(wěn)定，即使感染新冠，通過與一般人相同的對癥處理即可退燒，對懷孕和生產影響不大。而在開設發(fā)熱門診的大型產科醫(yī)院和綜合醫(yī)院，孕婦感染率更高，癥狀嚴重的病例也更多。
“在我們醫(yī)院，婦科的病人已經少了很多，但產科就診人數下降不明顯。因為產科的病人，不管你想還是不想到醫(yī)院來，到了需要檢查的時候，都只能到醫(yī)院來。”鄭文誠說，“我們這個月接診的產婦感染的比例不低，癥狀也比較明顯，好在目前還沒有出現因新冠死亡或產生嚴重后遺癥的病例。”
血庫告急
疫情的突然沖擊下，街頭獻血的人也驟減了。
原因一是陽性感染者增多而無法獻血;二是居家辦公者多，單位和學校等很難再組織集體的無償獻血活動。這導致各地醫(yī)院出現了明顯的血源緊張情況，廣州、杭州等城市均已由市政府、省衛(wèi)健委、省紅十字會等單位發(fā)出倡議，鼓勵有條件的市民近期參與獻血。
對于上手術臺的孕婦來說，血源不足意味著危險可能會隨時降臨。廣東網友馬先生即在網絡上求助：“我愛人現在懷孕九個月了，因前兩天產檢，陽了，導致血小板下降到個位數，今天上升到25，醫(yī)生建議趕緊剖腹產。但是現在醫(yī)院血庫血小板告急，緊需O型血小板。我愛人目前在廣東省婦幼保健院番禺院區(qū)留院觀察，等血小板到了就可以進產房了。胎兒情況不太好，不能再拖，拜托大家?guī)兔?，幫助我們的寶寶平安來到這個世界。”馬先生附上了附近的獻血站地址和聯(lián)系方式，并承諾會報銷獻血人的車費和營養(yǎng)費。
12月27日，《中國慈善家》聯(lián)系上馬先生，他表示醫(yī)院方已經順利解決了血源問題，目前妻子剛剛生產，已轉危為安，自己正在陪護。
對于每天要處理多臺手術的產科來說，臨床血液供應面臨巨大壓力。鄭文誠確認了這個問題的存在。
“12月24日的時候，院里的醫(yī)生來跟我說，現在血源非常緊張，能不能把自體輸血的指征放寬一點?自體輸血就是說，把剖宮產期間病人自己出的血再收集回來，經過專業(yè)的處理之后再回輸。”鄭文誠解釋道，“我們現在適當放寬了一些指征標準，把自體輸血技術作為一個主要的應對措施，來解決目前血源比較緊張的問題。”
鄭文誠表示，本月浙大婦院內還沒有出現大出血的孕婦病例。“目前(血庫)基本能將就對付，但有一些隱患，如果突然碰到非常嚴重的大出血情況，可能就會有問題。”
河南某縣城婦幼保健院產科主任徐青告訴《中國慈善家》，他們也同樣接到了血庫緊張的通知。“我們的備血方也說了，現在得動員家屬獻血。能不用(輸血)盡量不用，因為血源比較緊張。我們這樣的基層醫(yī)院，接診的孕婦狀況還比較穩(wěn)定，最近還沒有特別需要用血的情況。我們也通知孕婦，疫情期間血源比較緊張，能早點用藥的早點用藥，要預防比較極端的用血情況。”
挺過首波沖擊
但仍面臨巨大壓力
盡管各地的產科醫(yī)生們的接診狀況有所差別，但提到近一個月來產科面臨的現實情況，醫(yī)生們都異口同聲表示壓力非常大。
“疫情期間我們接診的陽性孕婦還是很多的，所以大夫也都倒了。最近我們的一臺手術患者陽了，整個手術室的護士和大夫全都被傳染了。”山東大學第二醫(yī)院婦產科門診的一位護士告訴《中國慈善家》，“孕婦是高危人群，新冠造成危險情況的幾率會比別人要大一些，不管陽不陽，我們都會接診。這樣一來，大夫們該陽的都陽了，現在科室就只有一個坐診的大夫。”
處同一城市的濟南婦幼保健院，接診的陽性產婦情況相對穩(wěn)定。但即使如此，醫(yī)生們也因為新冠感染不得不承擔更大的工作壓力。該院婦產科醫(yī)生陳羽告訴《中國慈善家》，單位醫(yī)生們集中在12月中旬被感染，那段時間，平日里七八個人的班只能一兩個人來值。陳羽因為感染后癥狀相對嚴重，在家里隔離了十天，現在已恢復正常上班。“我們一般是不發(fā)燒了之后，就會回去值班，因為上班的人太少了。現在一天接診的患者大概在40至60人之間，一兩個人值班的話，就只能加班硬撐著。”
鄭文誠所在的浙大婦院，目前已經約有80%-90%的員工感染過新冠。“疫情管控放開后大概三四天時間，我們醫(yī)院就有一半左右的醫(yī)生中招了。”他回憶，“第一個禮拜戰(zhàn)斗性減員就很明顯，三分之一到一半的醫(yī)生沒辦法來上班，造成的臨床工作壓力確實很大。”
目前，他們已經逐漸挺過了開放后首波新冠感染的沖擊。第一批感染的醫(yī)生逐漸轉陰，慢慢開始恢復上班。醫(yī)生的防護措施已經降級，不再穿戴防護服，而是選擇佩戴N95口罩進行必要的防護。產科接診病人也不再按照陰性陽性嚴格區(qū)分，以最大限度提高診療效率，減少因為新冠陽性而耽誤診治的情況。“現在就是解決癥狀為主，交叉感染已經放在第二位了。”鄭文誠坦言，也正因如此，院內醫(yī)生的感染率很高。
為了應對仍將持續(xù)的疫情壓力，浙大婦院內臨時調配了一個樓層，新設了發(fā)熱門診。發(fā)熱門診的建設對于就診者來說更加友好，但院方的壓力則非常大。“開一個發(fā)熱門診不是那么簡單，因為發(fā)熱門診非常特殊，為了防止傳染，院內區(qū)域劃分和流通的管控要求很高，所以說開出一個發(fā)熱門診，對醫(yī)務人員的工作人員的數量、區(qū)域的設置、設備的添加都是一個系統(tǒng)性的工程，短期之內把它開出來真的非常不容易。”鄭文誠說，院內的ICU床位也由10張增至超過40張，并調配了更多醫(yī)生接受培訓，援助ICU病房，做足準備以應對更多的重癥病例。
未來是一場持久戰(zhàn)。祝祺所在的產檢群里，12月28日那天，又有孕婦發(fā)消息，說自己抗原陽了。群里的醫(yī)師在線為這位孕婦做了登記。祝祺看到她的群昵稱備注，顯示預產期是1月10日。要上手術臺的日期已經很近了，祝祺看到時，心里也浮現一些擔憂。
另一頭的產科醫(yī)生們也難掩疲憊。采訪中，徐青提到自己11月的工資還一直沒有下發(fā)，“防疫物資的花費也是從工資里面扣的，工作拼命地干了，扣完也不剩多少錢了。”
徐青說自己很幸運，到現在還沒有感染新冠。她也是科室里唯一一個還沒陽過的醫(yī)生。但是這也意味著，她要在大家都倒下的時候加班、帶隊。“其實身體也是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，但一直在撐著上班，因為我是主任嘛，我們科缺醫(yī)生，誰有事了生病了我就得頂他的班，還得動員大家來上班，現在就是很勞累的狀態(tài)。”
她所在的婦幼保健院，在近期剛剛恢復了雙人值班制度，這意味著先前因陽性倒下的醫(yī)生們，已經能漸漸回到崗位。產科挺過了那段最難的真空期，但徐青還沒辦法休息，每天的問診、查房和胎心、手術和護理還要繼續(xù)。縣城里，強烈的疫情沖擊峰似乎尚未抵達，但徐青已經有些疲憊了。她說，希望在未來醫(yī)生們的待遇能提高些，也希望新冠過后，大家還能記得醫(yī)生們的堅持和付出。
(應采訪對象要求，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