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讓哲學笑起來真的很難 | 社會科學報
書齋夜談
(資料圖)
使他靈魂得救的不是上帝,而是歷史,是全人類生生不息的文明史。
原文 :《要讓哲學笑起來真的很難》
作者 |南開大學 李冬君
圖片 |網(wǎng)絡
靈魂如何得救
我們愿意相信所有美好的說法,比如說,獎勵德謨克利特500塔侖特。我們還愿意相信這筆錢成就了一個“笑的哲學家”,讓他愉快地過了一生。
假如我們今天來評估他的貢獻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經(jīng)過了兩千多年,他的價值不但沒有過時,反而越來越可觀,遠遠超過了500塔侖特的幣值。我們更相信,沒有獎勵,他同樣富有,他擁有的知識和財富,足以供他這個獨立的個體——原子,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。原子應有盡有,不可分割,但要堅守。守住了,自我即本體,即宇宙,就能自給自足,成為獨立個體。若沒守住,自我就會如原子般解體,分解到虛空,化為烏有。
從人文主義的角度來看,德謨克利特解決了人在當下應該如何存在的問題。他說,人在當下唯有今生,絕無來世,人身后是虛空,無來世可退,無天國可逃,今生事今生了,存在就是背水一戰(zhàn),絕地求生,看破了存在,就要及時行樂,成就歡樂的人生。
希臘是哲學的國度,但只出了兩位快樂的哲人,一位是“笑的哲學家”德謨克利特,另一位是行乞而快樂的第歐根尼??磥?,要讓哲學笑起來真的很難,在哲學思考中笑比哭難。
哲人多憂而求真理,求之不得,故多悲也。求真理要適可而止,要當斷則斷,若以有限存在,來求無限真理,人在無解的悖論中,唯有求諸靈魂不死,以此而曰永恒可期無限可知。
而德謨克利特卻以虛空隔斷了人與永恒和無限的聯(lián)系,虛空如黑洞,并非我們所謂宇宙,若以其為宇宙,毋寧謂之反宇宙,因為虛空中一切存在都要毀滅,毀滅是其唯一存在。我們若將柏拉圖的靈魂說置入德謨克利特的虛空中,那么靈魂會如何看虛空呢?讓我們嘗試著來為柏拉圖立言。
也許柏拉圖會如是說:虛空不是不存在,它不是實體性存在,而是理念化存在,以絕對時間和空間存在,絕對時間是永恒,絕對空間便是理念世界,是用點、線、面構成的公理和定義的先驗圖式,所有實體性的東西,無論元素還是原子都會消失,唯有純粹理性的數(shù)學形式能拯救靈魂。數(shù)學是生成法則,萬物都是數(shù),都在數(shù)學形式里生成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,就這樣,靈魂得救了!虛空,不再是毀滅的深淵,而是通往永恒之路,正是在這條道路上,靈魂回到了“有無相生”的原型。這里借用了東方傳統(tǒng)哲學的老子話語,因為那些話語同畢達哥拉斯的說法大體相似,而畢達哥拉斯又是柏拉圖思想的來源之一,尤其是柏拉圖數(shù)理思想的根柢。
柏拉圖和德謨克利特,看似相反,實乃相成,若無德謨克利特追究當下,切斷來世妄想,理性就難以特立;若無柏拉圖穿透虛空,追求永恒,靈魂就難以覺醒而獨行,更別說上升到純粹理性。
用現(xiàn)代科學的眼光來看他們也是如此?,F(xiàn)代量子力學無疑是從原子論發(fā)展而來,這方面德謨克利特功不可沒。但是,當物理學家對量子現(xiàn)象作進一步考察時,就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條測不準原理,也就是說,你在觀測量子的同時就已作用于量子并改變了量子,這樣一來,你就無法對量子的物理屬性進行描述,卻可以對量子現(xiàn)象進行數(shù)學分析。結果,從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出發(fā),通過量子力學,轉了一圈,又回到了柏拉圖的以純粹理性作為本原的數(shù)學化的宇宙圖式,以及“萬物都是數(shù)”的畢達哥拉斯。
如此這般對靈魂的拯救,在當代宇宙學里終于結了正果,或曰上帝粒子。如果德謨克利特在虛空有知,知其靈魂依然活躍,在從西方到東方、從古到今的人類文明的進程里一次又一次地復活,他還會說“靈魂死了”嗎?使他靈魂得救的不是上帝,而是歷史,是全人類生生不息的文明史。
蘇門兩條路線
第歐根尼最喜歡同柏拉圖抬杠,老師不在了就跟弟子抬。抬得亞里斯多德在《雄辯術》中不客氣地稱他為“那只狗”。可那是有“主義”的“狗”,“狗”的主義,叫作“犬儒主義”,來頭不小,“狗”的祖師爺,居然是蘇格拉底,因為犬儒學派的奠基人安提斯泰尼,便是蘇格拉底的弟子。
安提斯泰尼,年長柏拉圖約20歲,在所有同學中,最為反對柏拉圖的言論,尤其反對柏拉圖的理念論,他沿著老師的倫理學路線往前走,走著走著,就與理念論分道揚鑣。就傳承而言,蘇格拉底的重點在實踐論,而非理念論,在倫理學,而非數(shù)學。理念論之于蘇格拉底,不過是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,而柏拉圖就比“蜻蜓”還要輕盈地立于理念的“尖尖角”上翩翩起舞了,那理念論的“尖尖角”就在其靈魂的舞蹈中變成了一座聳入云霄的山峰,他“高高山頂立”,就比“春江水暖鴨先知”的“鴨”還要“先知”地宣告理念論的天國在數(shù)學里出現(xiàn)了。
柏拉圖很慷慨,把他的思想幾乎都奉獻給了他的老師,就像畢達哥拉斯的弟子們所做的那樣。我們知道,柏拉圖曾經(jīng)在畢達哥拉斯學派歷練過,對該學派的團體性和一致性給予了很高的評價,也許他也想以老師的名義搞一個同樣的學派,可同學們都認同那個倫理學的蘇格拉底。
我們了解蘇格拉底,除了通過柏拉圖的著作,還有一本書不可不讀,那就是色諾芬寫的《蘇格拉底之死》。色諾芬也就學于蘇格拉底,書中的蘇格拉底,或與安提斯泰尼看法相近。那是個倫理學的蘇格拉底,是個解決實際問題的高手,有關政治、倫理、法律等,方方面面,無論國務、家務,還是個人事務,他都能因勢利導,引人行善,并獲得好的結果。就像比他還早些時候的中國的孔子,他們都是務實的,盡管也有形而上學的沖動,但都適可而止,尤其是蘇格拉底,他已經(jīng)從自然哲學里走出來,從認識自然走向認識自我了。
但柏拉圖有著更大的抱負,蘇格拉底只是走出來,沒想要取代,可柏拉圖想,他要用理念論的宇宙學來顛覆自然哲學的宇宙觀,從行動的實踐理性向思辨的純粹理性飛躍。
老師飲鴆,安提斯泰尼在場,他眼看著老師一生行善,一死守法,那感受應該比不在現(xiàn)場的柏拉圖要強烈得多。老師死后,柏拉圖絕望之余,游學而去,安提斯泰尼則堅守下來。
應該說,蘇格拉底的傳承在廣場,不在書齋;在街頭,而非學園。這樣看來,安提斯泰尼可以說是蘇格拉底的原教旨弟子,而柏拉圖那一套,或當稱為升級版。兩個版本,反映了兩條路線,一條是安提斯泰尼所堅持的廣場政治學和街頭倫理學的群眾路線,還有一條,就是柏拉圖所奉行的走向理念和數(shù)學、通往理想國和哲學王的學院派精英路線。
安提斯泰尼經(jīng)常在一個名叫“居諾薩格”(Kunosarges)的運動場與人交談,“Kuno”,是希臘語“狗”的意思,據(jù)說犬儒派得名于此。安提斯泰尼頗似托爾斯泰,要“返于自然”,而不要政府和私有財產(chǎn),不要婚姻及宗教,他鄙棄一切豪奢和享樂,常說“我寧可瘋狂,也不愿意歡樂”。他結交工人,與工人同吃同住同勞動,但他不是要搞什么工人運動,而是以勞動價值論開顯一種徹底的追求道德的新生活。他在廣場講演,在街頭談話,他談哲學,普通人也能理解,與柏拉圖學園標榜的“不懂數(shù)學別進來”差別有若云泥。云一樣虛無縹緲的哲學,于人何益?
文章為社會科學報“思想工坊”融媒體原創(chuàng)出品,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859期第8版,未經(jīng)允許禁止轉載,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,不代表本報立場。
本期責編:王立堯
拓展閱讀
“質料形式主義”的亞里士多德心靈哲學 | 社會科學報
哲學話語中的異化勞動理論 | 社會科學報
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關鍵詞: